2024多彩贵州文化艺术节展演的收官剧目——大型滑稽戏《陈奂生的吃饭问题》,是根据著名作家高晓声的小说人物陈奂生为主人公新编创作的剧目。
该剧围绕“吃饭”问题,通过老年陈奂生的回忆和讲述,以闪回、再现等方式呈现普通人陈奂声一生关于“吃饭”问题的悲欢。剧一开场,老年陈奂生独坐桌前自语“吃饭是个问题,问题不是吃饭,不是吃饭的问题”,几句话把剧涉及的主题作了概述。吃饭,看似一个平常的话题,但却与人息息相关。民以食为天,从因为缺少粮食的饿饭年代为吃什么而发愁到选择众多每天为吃什么而烦恼的今天,吃饭依然是人们每天挂在嘴边的话题。跟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吃饱饭的问题得到满足后,人们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多元化诉求下更多要解决的问题摆在人们面前,这也是该剧的主旨——关于吃饱饭后人生课题的探讨。该剧通过小人物陈奂生一生的坎坷经历呈现改革开放前后到改革开放40周年几十年间中国社会的发展和社会变迁过程中人们的生活状态。以小人物的悲欢反映时代之巨变,时代发展中人们的行动和选择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人性的光辉与阴暗,复杂多变的人性画卷在剧中展开。小人物的悲欢故事通过滑稽戏幽默诙谐的情节、夸张有趣的表演、妙趣横生的语言让观众在忍俊不禁的大笑间洞察人性的复杂,笑至深处,不禁泪湿眼眶。
该剧围绕陈奂生这个小人物来构建故事和冲突,选取1970 年、1979 年、1988 年、2006 年和 2018 年等几个有代表性的时间节点,连缀起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展现其在时代洪流中的悲欢。陈奂生作为普通农民,在剧中所展现的精打细算、勤劳执着、质朴善良等品质总能与普通人的生活和情感经验相契合,观众能在剧中找到情感的寄托和情绪的抒发点,从而激起内心的悲悯和感动。
1970年,陈奂生以一碗米饭的代价娶得傻妹做老婆,傻妹带来的三个孩子——陈奂生给他们取名陈两、陈斤和陈吨,三个孩子的名字里面蕴含着他对粮食收成的殷切期盼,以及对未来生活丰饶富足的美好憧憬。虽然三个孩子并非他亲生,但他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孩子们,因为多出几张嘴,原本不富裕的陈奂生成了村里的“漏斗户”。傻妹怕陈奂生饿死,把自己的饭让给陈奂生,自己喝水充饥。原本为吃饱饭而联结的利益关系在彼此真心付出中产生真挚情感,在陈奂生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孩子们后,傻妹把自己的那份给了陈奂生,并承诺去要饭给陈奂生吃。生活虽然充满艰辛和不易,但彼此的关心和付出像一束温暖的光,穿透生活的阴霾,照亮彼此,让人心生暖意,人与人之间真挚而纯粹的感情让人感动。傻妹看似疯疯癫癫,但有一颗炙热、纯粹的心。作为三个孩子的妈,在孩子父亲们相继溜走后,傻妹带着她的三个孩子要饭、流浪,看到陈奂生家桌上的米饭时,她为了孩子能吃饱饭她嫁给陈奂生。洞房回来看到碗里的米饭被王本顺吃光后,她坐地大哭,在得知陈奂生还有藏米时又马上停止哭闹。没有复杂的动作和多余的言辞表达,傻妹围绕一碗饭而展开的不同表现胜过千言万语,是母爱最质朴、最直接的感情流露,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生存下来的毫无畏惧和歇斯底里。
1970年,队长王本顺为了公社政绩,不顾社员的死活,在大家都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准备向上级多交粮,恰逢县委吴书记又来捉襟见肘的陈奂生家考察,为了圆社员都能吃饱的谎,王本顺让村民们把自家的饭菜集中到陈奂生家,准备蒙骗吴书记。虽然陈奂生在王本顺的威逼利诱下答应配合给吴书记演一出假戏,在张阿大的鸡、李幺妹家的鸭和众村民的配合下,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上演,最后,在饥饿本能的驱使下,村民不等吴书记讲完话就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精心安排的作秀瞬间露了原形。虚假的繁荣在陈奂生与村民们本能的反应下被戳穿。摸清楚村民们挨饿的实际现状后,吴书记当即决定要留足乡亲们的口粮,王本顺也因为弄虚作假而受处分。“国以民为本”绝非一句空洞的口号,以吴书记为代表的党的领导干部,深知吃饭于民众的意义,所以解决乡亲们吃饱饭的问题是他关心和要解决的头等大事。剧中还通过陈奂生之口,致敬了为人民吃饱饭做出重要贡献的国家领导人和袁隆平教授。为人民解决实际困难的人,人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应该,也值得被大众铭记。
米是有了,饿急了的傻妹没能等米下锅就一下吃了很多生米,导致内脏破裂而死。傻妹弥留之际,将三个孩子托付给陈奂生,陈换生向傻妹保证,一定要让三个孩子吃饱饭。为了这个承诺,他不惜给乡亲们下跪。1979年,因为村里面人多地少,大家以傻妹和陈奂生没结婚、三个孩子不是他亲生为由,不给他们分地。为得到土地,他把王本顺和乡亲们请到自己家,不惜以下跪的方式求大家给孩子们分地,让他们有口饭吃。最后,又是吴书记出场,赞扬陈奂生收养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的有义之举,并亲自给他颁发土地证。乡亲们因土地稀少而不愿分地的自私表现情有可原但让人唏嘘,吴书记人性化的方案解决了陈奂生的燃眉之急,也赢得了他的爱戴和信任。吴书记成了陈奂生的精神依靠,每遇难题,他总想找吴书记纾解。
陈奂生作为地道的农民,靠土地谋生,经历过物资匮乏,他深知土地的珍贵,视其为生存的根本保障,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情感和敬畏之心。在听到女儿陈吨劝他用土地入股签土地使用权转让合同时,靠土地生存的他怕土地落荒,坚决不签合同。女儿陈吨生长于改革开放后物质相对丰富的年代,没尝过饿饭的滋味,她对土地与吃饭之间直接联系的感知较弱。所以发出:“吃饭是个问题吗”追问,生长于不同时代背景中的两代人的观念出现分歧。在现代的今天,随着城镇化的发展,慢慢的变多的年轻人远离乡土,吃饱饭也不是问题,在很多现代人的观念中,土地在吃饭问题中的作用被逐渐边缘化,这是一个值得警醒的问题。剧中关于土地与粮食安全的问题的探讨具有深刻而广泛的当代价值。
1988年,是陈奂生家悲喜交加的一年,这一年,陈家粮食大丰收,老大陈两考上大学,老二陈斤娶媳妇。婚礼上,陈奂生安排的豆腐宴让婚礼双方的亲戚大打出手,最后陈两和家人决裂,把属于自身个人的那块地换成钱,准备去深圳打拼,老大决定以后不再回到村里,争论中老三也决定外出务工。三个年轻人逃离农村和土地的选择是当时农村青年追求现代生活的一个写照,粮食丰收了,吃饱饭也不成问题,年轻人开始向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从本世纪开始,随国家对“三农”工作的支持和投入力度慢慢的变大,农村的基础设施不断得到完善,农村快速的提升,土地资源价值也得到提升,慢慢的变多的从农村出来的年轻人开始从城市返回农村。在外打拼多年的陈家的老二,回到农村,想要回属于自身个人的那块地。陈吨也回到农村,以妇女主任的身份投入到乡村建设中。陈家姐弟俩从城市回归农村的发展轨迹,是农村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模式升级下年轻人价值观念的转变的体现,是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缩影,社会持续健康发展带来的时代变迁和个体命运的转折在剧里面的人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家老大,一路做到粮食局长,最后因贪腐被捕,在与陈奂生的交谈中,陈两向陈奂生袒露他贪腐的心路历程,从看见其他人享受的羡慕眼红到走向贪腐。老大在金钱的利诱下一步步迷失自我,2006年,老大用5万块钱解决了高速公路改道的问题,当时护地心切的陈奂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大出事后,陈奂生反省自己作为家长对老大道德管束方面的疏忽,反省中陈奂生又想到吴书记,陈奂生与想象中吴书记的谈话引出“问题不是吃饭”。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提高,随之而来的是很多问题不断涌现,如陈家老大类似的道德缺失和价值观的扭曲逐渐凸显,这已然成为社会持续健康发展中的关键症结。最后,为了补上老大贪腐的缺口,陈奂生卖了自己的老宅,签了土地使用权转让合同,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对老大管教缺失的补偿。陈奂生把土地留给老大,还给他留下了希望的种子。陈奂生的一生在悲喜交加中落幕,留给观众的关于人生课题的探讨犹如他留给老大的种子,在各自的心中生根发芽。
该剧打破传统的线性叙事模式,以陈奂生意识流动来组织和讲述故事,完整的故事被分割成不同的叙事片段,故事的人物和事件按照主人公的回忆和讲述灵活地连缀和呈现,不受时空限制的故事描述在丰富故事情节的同时拓展叙事空间,给观众带来更为丰富的视觉和想象体验。比如剧中的傻妹,以相框为道具,根据剧情的变换,以真人、相片、意象等不同的存在方式呈现于舞台。意识流的叙事将人物同时存在于现实、回忆、幻想等等多个叙事层面,人物可以在过去和现在自由穿梭,人物在见证事件的同时更能切身体会事件经历者的处境和心境,增进彼此的理解。如剧中,女儿陈吨劝陈奂生签土地使用权转让合同时,陈奂生引出“吃饭”问题,给女儿讲了当年母亲因饿急吃生米被活活撑死的往事,舞台上的陈吨,既是往事的倾听者,也是故事的在场者,双重语境中,她更能体会陈奂生对土地执念的根源,对他多了一份理解。
自由灵活的舞台调度巧妙地将戏曲的虚拟性、假定性原则运用到极致,宛如点睛之笔,为整剧注入灵动的活力。整部剧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幕场之分。虽为现实主义作品,但剧中没有复杂的舞美,苏北农家小院的剪影加上简单的家庭陈设通过简单的灯光和具有年代感的音乐和演员肢体道具的配合来实现时空转场和流动。如剧一开始,陈家三姐弟通过头戴婴儿的虎头帽来表示小时候的状态,通过不同年代独具时代记忆的旋律的变换来实现转场。演员精彩的演绎也是该剧成功的关键。剧中陈奂生仅凭一顶帽子和肢体的变化演绎陈奂生不同年龄阶段的人生状态。年老时,他光着头,脑袋低垂,通过弯曲佝偻的脊柱,缓慢僵硬的步伐来展现老人的迟暮,叙事到他年轻的状态时,他戴上雷锋帽,站姿笔直,步伐有力,言语铿锵有力。陈奂生的扮演者张怡是常州市滑稽剧团团长,在剧中,作为主角的他整整两个小时基本都在舞台上,长时间的在演状态是对演员演技的考验,也是对其总实力的考察,该剧中张怡收放自如的表演把不同年龄阶段的陈奂生呈现得恰到好处。张怡也因其在该剧中优秀的表现荣获第31届上海戏剧表演艺术奖——白玉兰戏剧奖主角奖。其他配角的表现也同样出色。整剧除了主要演员陈奂生一家,王本顺、吴书记外,其他的演员以歌队的方式,以不同的造型在特定的场景中起到参与叙事、介绍剧情、发表评论、转换时空等作用,歌队的参与让叙事更灵活,也让舞台更丰富。
但此剧也还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在人物塑造上,吴书记相对于其他人显得有些扁平化。剧中有些插科打诨的场景度的把握需要掌握,比如陈两夫妻的斗嘴有时会让人莫名其妙,有脱离剧情之感。就整体叙事来说,还需调整节奏,紧凑叙事。